和周翊卓结婚的第三年,他待我越发冷淡。
生日宴上,他不顾我精心练习了半个月,弯腰邀请白月光跳开场舞。
白月光把手搭上去,朝我投来轻蔑的眼神。
“姐姐,借你老公一用,你不会介意的吧?”
周翊卓头也没回。
“不用管她,小心脚下。
”
笼罩在周围异样的眼光中,我的指甲嵌入掌心。
假装体面真没意思。
我猛然起身掀了桌子。
在周翊卓又惊又怒的眼神里,摘下婚戒砸在他脸上。
不如发疯。
1
灯光璀璨的宴会厅。
沾了一身污渍的周翊卓把林冉护在身后,怒道:
“顾思苓,你发什么疯?!”
林冉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怕得声音发抖。
“姐姐你怎么啦,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,你别这样发疯……”
发疯。
他们说我发疯。
沐浴在周围人厌恶又恐惧的眼神里,我浑身犹如针扎,连手都在轻微发抖。
我微微喘气,把手往背后藏了藏,冷眼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。
眼前恍惚了一下。
好像看到那年盛夏,尚且青涩的少年把我护在身后。
眨了眨眼,回忆破碎,我又清晰看见已经成熟的周翊卓将别人护在身后,冷脸看我。
耳畔是不断的嗡鸣声。
周翊卓面带怒色,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看神色大约是在指责我。
我吐出一口气。
发疯好啊。
这样发疯,难道不比我为了体面把自己困在冰冷无爱的婚姻里,
还要强颜欢笑***好吗?
“如你所见。
”
我摘下手指上戴了三年的戒指,用尽全力狠狠砸在周翊卓的脸上。
“我发我的疯,你们跳你们的舞,”
“祝你们携手并肩跳进垃圾堆,一起发烂、发臭!”
周翊卓没注意砸过去的是什么,只是下意识的又把林冉往后护了一下。
“顾思苓,你别太恶毒了!”
“姐姐……”
不想再听一个字,我转身就往外走。
门外是倾盆大雨。
这里离我和周翊卓的家不远,我很快就可以走回去。
我冷静的想着,毫不犹豫的踏入雨中。
心底却有压不住的委屈和绝望翻涌上来,泪水混着雨水一起落下。
我连最后的一丝体面都没有守住。
这场我苦苦维系的婚姻最终还是狼狈收场了。
我失尽了体面,却久违的感到如释重负。
2
我回到和周翊卓住了三年的房子,匆匆换了衣服,就开始收拾东西。
家里只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多。
结婚的前两年,我们感情还很好。
他知道我喜欢精致的工艺品,就陪着我到处搜集。
还一定要买两份,说家里的东西也要像主人一样是情侣款。
被他冷待的日日夜夜,我就是守着这些工艺品熬过去的。
我路过这些柜子,一个都没拿。
和他沾边的东西,我一件都不想要了。
我回到卫生间,快速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,遮掩掉哭过的痕迹。
不管婚姻如何,我始终要做那个最得体的顾思苓。
拎着行李箱刚出门,就碰上了对门刚刚回来的邻居阿姨。
电梯已经上行,我按下按钮,挺直背脊等待。
邻居阿姨看了眼我脚边的行李箱,犹豫道:
“小顾啊,你这是要到哪去?”
到哪去?
她一下子给我问住了。
我毕业之后就和周翊卓结婚了,离开这间房子,我还真的无处可去。
我想了想,冲邻居阿姨笑了一下,
“去酒店。
”
邻居阿姨听完更犹豫了,
“你和小周是闹别扭啦?”
“不是,”
我轻轻摇头。
“我们准备***。
”
电梯到了,我在邻居阿姨惊愕的眼神里冲她礼貌一笑,提起行李箱进了电梯。
她惊讶是意料之中的。
毕竟这一年,我是如何强行维持体面的,她最清楚不过了。
3
我很在意体面,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狼狈展现于外。
因此在发觉周翊卓身上频繁出现陌生的香水味时,我心底恍然无措。
却仍然强撑镇定地同他说,注意一下和别的女人的距离。
周翊卓不耐的把外套扔下。
“都说了是不小心,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的,很烦。
”
我们大吵一架。
我掐着掌心按下心里的委屈,想出门缓解一下情绪,正好碰上邻居阿姨。
许是争吵的声音太大了,她吞吞吐吐的问道:
“你跟小周吵架啦?”
我心底发慌,却下意识扬起最完美的笑容:
“没有,就是看电视的时候有点小争议,打扰到你们啦,真抱歉。
”
后来,周翊卓回家越来越晚,我生日那天,他彻夜未归。
我一个人守着精心准备的晚餐。
看着时针慢慢的转过了半圈,窗外的光线逐渐亮过室内。
他真的没回来。
我洗掉脸上的疲惫,出门买早饭,碰到晨练回来的邻居阿姨。
邻居阿姨絮絮叨叨说着孙子,又迟疑道:
“昨天小周没回家呀,我儿子回来晚了,暂用了一下你们家的车位,没等到你们来让挪车。
”
我的手不受控制的颤了几下,轻轻笑道:
“嗯,他昨天有紧急工作,我让他睡公司了。
”
她可能信了吧,也可能没有。
直到周翊卓长久不回家,她才问道:
“你跟小周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,阿姨是过来人,可以帮帮你们。
”
我脑中嗡的一声,仍然得体的笑着:
“没有啊,我们感情挺好的,他最近出差。
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发抖。
4
总在酒店住不方便。
趁着周五下班,我约了中介看房,打算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。
刚出公司门,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。
见我出来,周翊卓从车上下来。
长身玉立的男人站在豪车旁边,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
身边的同事揶揄的推了我一下。
“你老公来接你下班啦,那我先走咯!”
我看着越靠越近的周翊卓,微笑着和同事道别,“明天见啦!”
周翊卓显然也听见了同事揶揄的话,他扫了我两眼,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,用大发慈悲的口气道:
“三天了,闹够了吧。
”
“你那天实在太过分了,不过冉冉善良不计较,你去给她道个歉,这事就算掀过去了。
”
“冉冉从小学舞,我跟她跳开场舞不是更好看吗,你别斤斤计较。
”
我冷眼看他,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周翊卓完全没注意到,仍然在说。
“还有来参加生日宴的客人,也要给他们道个歉,知不知道你那天发疯有多失礼,太不体面了!”
我嗤笑一声,
“他们的体面有了,我的体面呢?”
周翊卓皱眉看我,
“你要什么体面,不是你先发疯的吗?”
我笑出声。
原来即使已经绝望,也还会有一层一层的失望落下来。
如果能把一个人压入深渊,恶意是无止尽的。
周翊卓,我有多在意体面,你分明是最清楚的。
5
从我记事起,我就在一条杂乱的街上卖菜了。
我裹着灰扑扑脏兮兮的衣服蹲在菜摊旁边,路过的人就会心生怜悯,在此驻足。
妈妈就能多卖一点菜。
她每天收摊后的钱多一点,就会少骂我一点。
但是这招没几年就不好用了。
因为常来买菜的人发现,即使他们光顾的再多,蹲在菜摊边的瘦弱小女孩还是经年累月穿着同一件破衣服。
同一条街的摊贩们也议论。
说街头那个卖菜的女人故意不给孩子买衣服,让她装可怜博同情。
我听不懂,但我感觉得到,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针扎般的恶意。
让我最痛的眼神来自妈妈。
她发现这招不好用了,气得用绑菜的藤条抽我。
藤条落在身上留下***辣的痕迹,我疼得直躲,哭嚎声响彻了半条街。
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,说别打孩子了,我买点菜。
妈妈发现了新的招式。
她让我在摊边哭,一边哭一边去拦路过的客人。
“叔叔阿姨,求求你们买点菜吧,我家的菜可好了……”
我不想拦,但是不拦妈妈就会打我。
被拦多了的客人对我避如蛇蝎,被抢了生意的摊贩对我恨之入骨。
回到家,妈妈也要骂我,说我拦不到多少客人,是个没用的拖油瓶,晚上不准吃饭。
我蜷缩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,听妈妈坐在床上一边数钱一边骂我。
骂声嗡嗡响在耳边,我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,趴在自己的草席上,慢慢睡着了。
我知道妈妈恨我。
我出生的那天,爸爸为了赶回来,疲劳驾驶出了车祸。
妈妈出了手术室,就听见丈夫死去的噩耗。
她又哭又骂,说我是个灾星,克死了自己的爸爸,早知道就该掐死才对。
***们拦着不让她动我,她迫不得已把我带回了家。
妈妈恨我,除了在外面装可怜的时候,她不许我叫***妈。
她不给我买新衣服,也不让我和她睡一张床,更不让我上学。
她本来想饿死我,直到她发现我能让她多赚一点钱。
可是这些法子不是长久之计。
后来,妈妈每天精心打扮着,大家都叫她卖菜西施。
我仰望着这个又凶又美的女人,我怕她。
但她是妈妈。
我不好看没关系,妈妈好看就好了。
卖菜西施的美名越传越远,终于有一天,她兴高采烈的提前收了菜摊回家。
有个陌生的男人牵着***手,陪她一起收拾东西。
他们拎着包和箱子,高高兴兴的出门去。
我心底升起不明的慌乱,抓住***衣角,
“妈妈,你要去哪里?”
妈妈挣脱开我,
“我不是***妈。
”
我哭着跟在她们身后,问她去哪里,求她带上我。
跟到卖菜的那条街,她不耐烦的回身把我推倒,
“别跟着我,赶紧滚。
”
我倒在地上,又痛又怕,突然想起妈妈曾跪在地上乞求拿我换回爸爸。
我挣扎着起身跪在妈妈面前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
“妈妈,求你别不要我,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……”
妈妈怒气冲冲,一脚把我踹倒。
“都说了我不是***,不要脸的小拖油瓶,有多远滚多远!”
她又狠狠的踹了我一脚,生怕我跟上去,和男人一起匆匆的走了。
我趴在地上,脸砸在腥臭的污水里,痛的爬不起来。
我拼命的喘着气,犹如待宰的牲畜一样任他人指指点点。
周围的人聚在一起看着,窃窃私语,像看蚂蚁一样怜悯的眼神落在我身上。
耳畔是连续不断的嗡鸣声。
我颤抖着手试图捂住耳朵。
想起这些年里或悲悯或厌恶的眼神,浑身如针扎一样痛。
最后一个念头是。
我以后一定要体体面面的,再也不要像垃圾一样被丢掉,不要被旁人随意的品头论足。
不要有一丝狼狈。
我要体面。
6
周翊卓是唯一知道我过往的人。
他曾经最懂我,会给足我想要的体面。
所以我咬牙维系着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。
但如今不是了。
我抱臂看向周翊卓,
“说完了吗?既然你今天过来了,我就顺便通知你一声,我们***吧。
”
周翊卓愣了一下,仿佛没听清一样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***协议这两天就会拟定发你,下周一早上十点,民政局门口见。
”
我转身打算离开,周翊卓几步追了上来,抓住我的手臂。
“顾思苓,你又发什么疯?”
我条件反射的用力挣开。
“我没发疯。
”
周翊卓打量我两眼。
“欲擒故纵是吧,你以为拿***威胁我,就不用向冉冉道歉了吗?”